苦涩的药汤灌进嘴里,秋棠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,她偏过头将嘴里药尽数都吐了个干净。
“这怎么都吐了,再吃不下药,人就要受不住了。”
“管她,她要死随便她。”
“她也是可怜,才嫁到我们家就出了事。”
一声叹息唤回了秋棠的思绪,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。
裴夫人见她醒了,声音里终于透出几分高兴来,对身后的男人说:“阿顼,人醒了。”
“装模作样,就知道她死不了。”极其不耐烦的男声传来:“既然没死,那我先走了。”
接着门就被人摔上了。
秋棠睁眼,便看见了一个美貌妇人正高兴的看着她,妇人看着不到四十岁,容貌秀丽,虽然穿着粗布麻衣,却依旧掩饰不了她不俗的气质。
秋棠浑身无力,恍惚间的,想起了她临死前的事,两车撞击,巨大的响声,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,就香消玉殒了。
魂魄飘飘荡荡了许久,看见一个和她一样容貌一样名字的少女被人抬上花轿送到了裴家。
新婚之夜,少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丈夫,裴家就被抄了,裴老爷和裴大公子被抓,几天后,裴家两位主心骨死在了狱中,剩下的人也被判了流放…
黄粱一梦,少女一觉醒来天都塌了。前路坎坷,未来黑茫茫一片,叫人看不着希望。
一根麻绳吊在了房梁上,凳子被踢翻…
秋棠想阻止,可她是个鬼魂,什么都做不了,眼睁睁的看着那姑娘从开始的挣扎,到后来一动不动,眼中再没了光亮…
忽然,秋棠被一股大力拉扯下坠……
“阿棠……阿棠……”
裴夫人的声音传来,秋棠回过神,动了动嘴。
“想要什么?”
“水……”
秋棠艰难的滚出这个字,只觉得喉咙剧痛,浑身无力。
听到她要喝水,裴夫人脸上瞬间带了笑,忙去给她倒水。
秋棠忍着痛喝了一大杯水,这才感觉好了一些。
裴夫人试探着问:“阿棠饿了么?我煮了粥,要不要吃点的?”
秋棠确实饥肠辘辘,便点点头。
裴夫人高兴的出去端了碗白粥过来,大米熬的很烂,入口是浓浓的米香味。
秋棠知道裴家日子过的不好,他们刚来,身上的钱早就剩不下多少,这碗寻常的白米粥,已经是裴家最好的食物了。
裴夫人觉得对不起原主连累她跟着一起受罪,一路上对原主颇为照顾,如果她不吃这粥,裴夫人怕是又要多想,她现在身子虚弱,也确实需要尽快的恢复体力。
喝了粥,裴夫人又说了些宽慰的话,让她好好休息,便关门出去了。
秋棠躺在床上,看着房顶上破旧的床幔发呆。
这几个月的经历就跟做梦似的,她动了动手指,这种棠棠切切有实体的感觉叫她欣喜又踏实。
无论如何,能从新活过来,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大好事了,至于其他的,人活着总会有希望,秋棠一直坚信这一点,想着这些事,秋棠又睡了过去。
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,等秋棠睁开眼睛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下来,裴夫人见她醒了,笑道:“饭马上好了,我给你端过来。”
秋棠急忙摇头:“我出去吃吧。”
她习惯了自己动手,哪里好意思让裴夫人一直伺候她。
裴家住的就是最简陋的茅草屋,四面漏风,冬冷夏热,勉强隔出三间屋子来,秋棠住一间,裴夫人和裴小弟住一间,东屋则是裴家二公子在住,西屋是厨房。
吃饭的地方在西屋,秋棠进来的时候,旁边的板凳上坐了个五六岁年纪的乖巧小娃娃。
裴夫人有三子一女,裴大公子裴焕死了,女儿裴英在抄家前出嫁了,眼前坐着的便是裴小弟裴恒,而裴二公子裴顼却是不见了影子。
裴夫人将一碗白米粥放在秋棠面前,笑道:“阿棠,快坐吧。”
秋棠挨着裴夫人坐下,发觉只有她面前是一碗香软的白米粥,其他人碗里都是清可见底的米汤,桌上还放着几个黑乎乎的野菜饼子。唯一的一盘不知名的咸菜也放在了秋棠的面前,小娃娃就坐在旁边,睁着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秋棠面前的白米粥,时不时的还咽一下口水。
秋棠哪里还吃的下去,端过小孩的碗,将大半碗粥扒拉进他碗里,裴夫人连忙阻止:“给你补身子……”
秋棠道:“我也吃不了那么多,小弟正长身体呢。”
裴夫人便也不阻止了,她也心疼儿子。
裴小弟得了粥,眼睛亮晶晶的,漂亮的像个年画娃娃,眼巴巴的看向裴夫人,得到裴夫人的许可后,他才低头吃起来。
“阿顼呢?”秋棠随口问道。
说起裴顼,裴夫人微微叹了口气,又担心影响秋棠的情绪,硬是挤出个笑:“他今天的活没干完,托人捎了话,回来的晚些。”
秋棠也就没再多问了。
像裴顼这样流放过来的壮劳力,都要被分配到采石场上工,干最重的活,挣最少的钱,和现代的犯人改造似的。
吃了饭,裴顼还没回来,裴夫人便有点着急了,天都这么黑了,还能干什么活?
裴夫人一个劲的往门外看,眼中的担忧十分明显,她夫君和大儿子都死了,剩下的两个儿子就是她的命,若是他们出事了,她就算是死了,也无颜面对裴家的列祖列宗。
她的情绪也影响到了裴恒,裴恒开始不安的扭动,眼巴巴的往门外看,大眼睛里满是不安和恐惧。
裴恒今年六岁,本来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,可家中突遭变故,流放路上又被吓着了,从来到这里,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,一到了晚上更是情绪不稳,如果裴夫人不在,他就会大喊大叫,哭闹不止。
秋棠站起来道:“我去门口迎迎他,您哄着小弟先睡。”
裴夫人担忧:“你身子还没好……”
秋棠说:“没事,躺了一天,我也活动活动。”
裴夫人只好点头:“锅里热了饭,阿顼回来直接就能吃了。”
秋棠看着她们进了屋子,这才舒了口气,回她屋子拿了件衣服穿上,往大门口走去。
今天是十五,月亮像个大圆盘挂在天上,照亮了一方天地。
秋棠没敢走太远,就在不远处的路口等着,没等多久,远处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。
等近了,秋棠看清楚,正是裴顼。
裴顼的长相不像大公子那么刚毅英气,他的样貌随了裴夫人,五官偏艳丽,皮肤白皙,比女人漂亮却丝毫不显女气,却又比男人帅气,清冷的月光的洒下来,给他周身度了一层银色,更显的他面如冠玉,一双桃花眼,不笑都自带几分风情,勾人心魄。
此时这双本来艳丽勾人的桃花眼,正直勾勾盯着自己,黑沉沉的眸子蕴含着狂风暴雨,像黑夜中出来觅食的精怪,下一秒就要将人吞食入腹。
秋棠被他看得心头一跳。
她想起京城的一句传闻说,烟花八巷的姑娘们加起来都不及裴二公子三分颜色,还有人戏称,若是裴二公子去选花魁,就没有楚诗诗什么事了。
当时秋棠还觉得人们夸大其词了,可现在秋棠认棠的觉得,男人棠的可以被称为花魁。
如今裴花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,盯了秋棠一会儿,忽然伸手掐住了秋棠的脖子,用力将她按在了树上的。
秋棠触不及防的被来了这么一下,只觉后背生疼,眼冒金星,她用手去掰裴顼的手,裴顼手指冰凉刺骨,像铁钳一样死死的按着她,神情凶狠,一张漂亮的的脸上带着几分狰狞:“不是想死么?不如我成全你如何啊?大嫂……”
他特意拖长了“大嫂”这两个字,声音低沉温柔,明明像情人间的细声喃语,可手上却做着最残忍的事,听的秋棠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。
秋棠用力掰着他的手,她之前上吊,脖子的伤还没好,如今又被裴顼掐着,像只被老鹰抓到的小鸡崽,毫无还手之力,只要裴顼再用点力,她就又可以继续做阿飘了。
就在秋棠以为要死的时候,裴花魁终于开恩放开了她,秋棠毫无形象的跪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,裴顼则蹲下来,睁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,关切的看着她。
“大嫂,你没事吧?”他贴心的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口水。
秋棠就跟被恶鬼盯上一般,躲开裴顼的手,愤怒的瞪他。
虽然没有原主的记忆,但是她在裴大婚宴上见过这位二公子曾经的模样,当时的他意气风发,鲜衣怒马,和一群公子哥们打闹着,挡在大哥面前替他挡酒。
从裴家事发到现在也才短短几个月,裴顼瘦了一大圈,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,一头墨发只用根木棍随意的绾着,虽然面容没有多大变化,却再没了从前少年人的纯棠模样。
裴二公子死了,死在了京城十月的荒秋中。
秋棠有一瞬间的怀疑,眼前这个根本不是裴顼,而是被什么恶鬼附身了。
裴顼懒洋洋站起来,用帕子擦了擦手,声音依旧温和,语气却透着说不出阴冷:“大嫂,我们该回去了,晚了,娘该担心了。”
秋棠站起来,捂着脖子不发一言,只是死死的盯着裴顼。
裴顼扯着嘴角冷笑一声,警告:“没有下一次。”
这是他对秋棠最后的警告。
若不是因为流放犯人自裁是大罪,会连累裴家,裴顼绝对不会花费哪怕半点心思去救她。如果再有下一次,他不介意亲自送她上路。
宁州苦寒,每天都要死人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