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曼,妈求你了,放过你姐吧,都是妈的错,妈替你姐去死……”
周艳红跪在地上苦苦哀求,声泪俱下。
形容枯槁的莫小曼虚弱地靠着窗台,嘲讽地看着她的‘好’母亲。
“你害死爸爸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?让莫小月抢走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,替换我的人生时,有没有想过我?我也是你生的!”
莫小曼问出了这辈子都想问的话。
同是亲生的女儿,莫小月是心肝宝贝,她却是垃圾,莫小月是体面光鲜的领导夫人,她则是低贱卑微的最底层,人见人嫌。
原本她也可以过得很好,可从出生时起,就被周艳红自私地替换了,她和莫小月过上了截然相反的人生。
一个天,一个地,可就算如此,这对母女还不满足,联手害死了爸爸。
怒火陡然高涨,莫小曼用力一推,莫小月从窗台摔了下去,十五层的高度,足够这女人下地狱了。
“小月……”周艳红痛哭,心像剜了一大块肉,痛不欲生。
莫小曼站上了窗台,她已经癌症晚期了,生不如死,还是下去和爸爸团圆吧,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。
风在耳边呼啸,莫小曼张开双臂,像鸟儿一样飞翔。
如果有来生,她定不要再窝囊卑微,她要过得痛快精彩,再没人能让她受委屈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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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让你给老子装清高,今天落在老子手里了吧!”
声音猥琐,还有着小人得志的张扬,带着恶心湿热的气息,在她耳边萦绕,身上还有一双手在游移着,触及之处,令她恶心欲呕。
莫小曼头昏脑胀,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前夫陆怀年的声音,她都已经死了,怎么这王八蛋还阴魂不散?
突然心剧烈地跳了起来,莫小曼清醒了些,陆怀年的声音听起来年轻了许多。
难道?
用力掐了下大腿,莫小曼一下子痛醒了,满心欢喜。
鬼是不会感觉到痛的,她还活着,而且她还重生了。
1978年的八月三号,她才十八岁,刚从北大荒那边病退回的城,回来才三个月。
这个日子她到死都不会忘记,因为就是这一天,便没人再叫她莫小曼了,取而代之的是狐狸精,破鞋,小表子等等。
也是这一天后,她和陆怀年定下了亲事,跳进了禁锢了她半生的火坑中。
陆怀年色迷迷地看着面若桃花半昏迷中的莫小曼,他都馋许久了,今天总算得偿所愿了。
“老子给你脸不要脸,哼,今天以后看你还装什么清纯!”
原本闭着眼的莫小曼陡然睁开眼,寒光闪现,膝盖一顶,得意洋洋的陆怀年疼得弓成了虾米,莫小曼一把推开。
北大荒的四年将她炼成了力大如牛的铁娘子,陆怀年打小就娇生惯养,力气还没莫小曼大,轻而易举就被推到地上。
陆怀年张嘴就要嚎,一只臭袜子塞了进来,酸臭的味道熏得陆怀年直翻白眼。
莫小曼下了床,记忆慢慢复苏,这一天莫小月骗她陆怀年这儿有高考复习资料,还哄她喝了杯甜甜的果汁,但里面掺了高度烧酒,到了陆家后,她便意识模糊了,此后任由陆怀年为所欲为。
之后一群人冲了进来,她和陆怀年衣衫不整地滚在床上,陆怀年还说是她勾引的,那个时候她百口莫辩,没有一个人帮她说话。
从那以后,她的头就再没抬起来过,就连三岁孩子见了她,都会冲她吐口水,还骂她是破鞋狐狸精。
莫小曼心里怒火滔天,老天垂怜,让她来到了这一天。
她弯下腰,冷冷地看着陆怀年。
前世她坏了名声,只得嫁给陆怀年,陆家不待见她,陆怀年精神生理双重虐待,每天都生不如死,像狗一样过了十几年,大伯陆寒年衣锦归来,也解救了她,这才离开了陆家。
“我给脸不要脸?我是贱货?”
想到前世,莫小曼恨不得杀了陆怀年,她想找个趁手的工具,只在桌上看到了个白色搪瓷杯,还有一行红字——新飞机械厂。
倒了杯里的水,抓着把手朝陆怀年脑袋上砸了过去,咣当的声音比交响乐还动听,陆怀年朝门口爬,莫小曼揪了他的头发,又一茶缸砸在后脑勺上。
“是不是莫小月和你串通好的?”
莫小曼一脚踢翻陆怀年,脚踩着他的小腹,似杀神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陆怀年使劲点头,只求这母夜叉能放过他。
“莫小月和你说我是被领导睡了才回的城,你可以随便搞,是这样吗?”
陆怀年不敢点头,怕又挨打,可稍微迟疑了下,肚子上就一阵剧痛,胆汁都挤出来了,莫小曼脚尖往下移,扯掉了他嘴里的袜子。
“老实回答,否则我让你当公公!”
“莫小月就这样说的,求你放了我吧,我以后再不敢了!”陆怀年痛哭流涕,肠子都悔青了。
莫小曼嫌恶地看着这个软骨头男人,前世她竟被这种东西欺凌了十几年。
“饶了你也可以,你去外面说你和莫小月在搞对象,你们已经睡过了,莫小月屁股左边有块粉红色的胎记,记住了?”
陆怀年神情犹豫,莫小曼脸色一冷,脚就踩了下去,不过只用了五成力气,陆怀年疼得欲生欲死,忙不迭应了。
“我说,我和莫小月搞对象,睡好几回了,她屁股右边有块粉红色胎记,我肯定说!”
“左边,蠢货!”
莫小曼敲了一茶缸,陆怀年惶恐点头,“是左边,我是蠢货。”
“半个月内我要看到效果,否则……”
莫小曼脚又踩上了要命处,陆怀年吓得一哆嗦,诚惶诚恐地保证,“绝对有效果,十天就行。”
楼下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,莫小曼抄起凳子砸了下去,陆怀年哼都没哼,晕死了过去。
她不慌不忙地打开抽屉,里面有十来块钞票,还有二十来斤粮票,全都揣兜里了。
这才从窗台上跳了下去,陆家是二楼,下面又是花坛,莫小曼毫不费力地落了地,抄小路跑了。
莫小曼跑到了小树林里才停下,靠着树休息。
她的身体在北大荒亏空得厉害,但她现在还年轻,肯定能调理好,不过她得想办法挣钱,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,成为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,活出个人样来!
略歇了会儿,莫小曼慢慢走回家,厂后面是家属区,贮立着十几栋家属楼,红砖墙上涂满了宣传标语。
“抓革命,促生产。工业学大庆,农业学大寨,全国学解放军!”
“鼓足干劲,力争上游,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。”
“独立自主,自力更生,艰苦奋斗,勤俭建国。”
看到这些久远的标语,莫小曼精神一振,她真的重生了。
快步朝家走去,她还得找莫小月这人算账呢,这一世她可不会再憋屈窝囊地活着了,有仇报仇,决不留着过夜。
莫家在三楼,楼道口左边两间就是,长长的走廊上摆了一溜的灶台,地上还有一溜小煤炉,现在是下午两三点光景,大部分人都在上班,走廊上冷冷清清的。
屋子传出了中气十足的骂声,是奶奶莫招娣,五短身材,骨架很大,面相也凶恶,在厂里是出了名的难缠。
“那死丫头去哪了?让她干活就躲懒,死丫头皮痒痒了,三天不打就要上天,小月你去把你妹妹找回来干活,这么点纸盒糊三天都没干完,回来我打不死她!”
“奶奶,我告诉你个事,小曼她……她和陆怀年搞对象了,都亲嘴了。”莫小月欲言又止地说着。
莫小曼神情变冷!
莫老太是火爆脾气,一听就炸了,“什么时候看见的?”
“就刚才,我去陆怀年家借书,看见她和陆怀年在亲嘴儿,就……就回来了。”莫小月‘害羞’地低下头,脸上却带着得意的笑。
这次莫小曼肯定逃不过了,哼,这贱人没了清白,奶奶肯定更厌恶了,趁早从家里滚蛋吧!
“你看见了怎么不叫那死丫头回来?”莫老太肺都要气炸了,老莫家的脸都被那死丫头败光了。
“羞都羞死了,我不敢叫。”莫小月又说道:“奶奶,小曼肯定还在陆家。”
现在肯定有好多人看见莫小曼和陆怀年乱搞了吧,再让奶奶也过去亲眼瞧瞧,打不死这小贱人。
谁让这小人不老实在北大荒待着,居然还敢回来,活该!
莫老太黑着脸冲出了门,她得把那死丫头叫回来,趁现在大家还在上班,这死丫头的名声已经够坏了,再让人看见干不要脸的事,她的老脸都要丢光了。
才刚出门,就和莫小曼打了个照面,莫老太吓了一跳,定睛看清是她。
一巴掌就抽了过去,“干了不要脸的事还有脸回来?你怎么不死在北大荒,回来干什么?丢人现眼的东西,莫家的脸都让你丢完了!”
莫小曼闪了下,莫老太的巴掌落了空,更恼火了,抓起柜子上的鸡毛掸子就抽。
“奶奶,你是想让全楼的人都听见我做了不要脸的事吗?”
一句话成功地制止住了莫老太,她用力拽了莫小曼进屋,再关上门。
压低了嗓门骂,“你还敢顶嘴了?出去四年,就学会了不入流的手段,我非打死你不可!”
莫老太厌恶的眼神像是在看垃圾,不,比垃圾还不堪,至少有些垃圾还是能卖钱的,她在莫老太眼里一无是处。
只因为她是‘野种’。
但其实真正的野种是莫小月。
莫小曼一把抓住了鸡毛掸子,漠然地看着莫老太。
“莫小月说什么你都信?她说我和陆怀年搞对象就是真的?那我告诉你,和陆怀年搞对象的人是她,她还和陆怀年睡过觉了,你信不信?”
莫小月跳了起来,尖声骂道:“你放屁,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要脸?我和陆怀年连话都没说几句!”
莫小曼冷笑,“睡觉也用不着说多少话,莫小月你自己和陆怀年乱搞,还想把脏水泼我头上,你以为我还和四年前那么好说话吗?”
她一把抽了莫老太手里的鸡毛掸子,冲上前奋力一脚踢在莫小月肚子上,再揪住了这贱人的长发,鸡毛掸子如雨点一般抽了下去。
“四年前本应该是你去北大荒,你哭几声就换成了我,我在北大荒做牛做马,你却在家里享福,你是怎么报答我的?
我累得吐了血才得以办病退回城,你却去外面说我和领导睡了才得来的机会,莫小月,我被人骂狐狸精你很开心?”
“莫小曼你疯了……奶奶……”
莫小月又哭又叫,心里却犯疑,这小人怎么回来了,分明她都计划好了的。
莫老太心疼坏了,过来拽莫小曼,“你自己不学好还怨你姐?不想在家待就滚!”
“奶奶,你可得想好了,我要是滚了,家里每月就少了25斤大米,还有25斤粮票,一斤肉,二斤鸡蛋,半斤油,四尺布……还有糊纸盒的十几块钱。”
莫小曼一一报出了她每个月的定额,每报一样,莫老太的眉心就抽一下,心肝也疼得很。
这小野种去了北大荒四年,愣是给炼成土匪了,她竟拿这野种没有一点办法,又不能真的轰出去,至少每月还能挣十四五块钱呢。
“放开你姐!”
莫老太口气缓和了些,等会儿再狠狠教训这个反了天的野种。
“我的气可没出够,这贱人害我在北大荒受了四年苦,还坏我名声,我恨不得吃她的肉,喝她的血,奶奶,你知道吗?”
莫小曼咬着牙,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,冷得似腊月寒冰。
莫老太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,心里有了丝怯意,她真相信这野种干得出来,刚才那眼神跟要吃人一样。
可随即莫老太便恼了,抡起巴掌就要抽,莫小曼伸出手按在五斗柜上的台钟上,
这是莫家值钱的固定资产之一,花四十二块买来的,还得有票证,也是莫老太心爱的宝贝,每天都得擦拭一遍。
“奶奶,你好好的,这口钟也好好的!”
莫老太果然不敢动了,愤恨地瞪着。
莫小曼毫不在乎,继续抽打莫小月,憋了几十年了,不把这贱人打个半死她白重生了!
“奶奶救我……好痛啊……”
莫小月疼得大叫,活了二十年,她还没受过这样的苦呢,莫小曼拿了柜子上的脏抹布,堵住了这贱人的嘴,又嫌鸡毛掸子太温柔,直接上脚。
莫老太心疼欲裂,可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,怕莫小曼真砸了台钟,四十二块钱啊,只能暂时委屈孙女了。
莫小曼手脚并用,拳打脚踢,好生出了回气,莫小月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。
“我没被陆怀年占便宜,也没被抓奸,你很失望吧?”
莫小曼凑在她耳边低声说,莫小月愤恨地瞪着,等妈妈回来就好了,死老太婆心里只有钟,都不管她死活,妈妈回来了肯定会教训这小贱人。
“别拿你的狗眼珠子瞪我,再让我听见你乱喷粪,我打死你!”
莫小曼狠狠踢了脚,莫小月闷哼了声,身体蜷成一团。
“你还没闹够,你姐姐都要被你打死了!”
莫老太再忍不住,冲过来制止。
“这一点痛怎比得上我四年的苦,我都累得吐了血。”
莫小曼嘲讽了句,没再打了,她得歇歇,未来很长,有的是时间教训莫小月。
莫老太忍着气去扶莫小月,见她身上都是伤,气得心肝疼,小野种留不得了,赶紧找个人家嫁出去,人品好坏不济,彩礼丰厚就行,养了这野种十八年,她够仁至义尽了。
“把纸盒糊了,一天天就知道偷懒!”莫老太吼道。
莫小曼只当没听见,拆开门帘进了卧室。
其实是一间屋子用布帘子隔成了两间,外面半间吃饭待客,里面半间又隔成了两半,摆了两张床,一张是莫老太老两口的。
另一张上下铺则是莫小曼和莫小月的,中间还摆了张桌子,上面放满了纸盒的半成品。
她是病退回城的,街道不给安排工作,莫老太就拿了一堆纸盒回来,让她天天在家糊纸盒,一只纸盒是两厘,五只一分钱,从早到晚不停地干,一天也顶多挣五角钱而已。
这些钱都被莫老太拿走了,连莫小曼的手都没经过。
她以后不会再糊了,性价比太低,太浪费时间,也挣不了仨瓜俩枣。
现在是78年八月,十二月底就会召开极重要的一次会议,会议的中心思想便是讨论将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。
之后,改革开放的春风便吹满了全国,也涌现了一批又一批最早吃螃蟹的淘浪者,也是华夏最早富起来的精英们。
莫小曼还记得,82年乌城创办了小商品城,当时虽然不起眼,可在十几年后,乌城小商品城便成为了全球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。
巴掌大小的乌城聚焦了全世界各地的贸易商,每天的营业额数以亿计。
可刚创办之初,小商品市场的摊位却没人敢买,认摊费只要三块钱,还得工商局的办事员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推销。
莫小曼已经计划好了她要走的路,明年七月的高考必须参加,前世她也参加了,考上了一所大专院校。
但周艳红藏了录取通知书,莫小月顶替她去上了大学,之后的人生一帆风顺,成为了体面的上等人。
这一世莫小月再也别想得逞了,高考还有一年,她得想办法挣钱,去乌城买上十几二十个摊位,还有海城的房子。
现在都是单位分配房,没人会去买房子,更不会限购,她可以买上十几套老式洋房。
再过三十年,海城一套老洋房至少一亿,坐拥十几个摊位和十几套洋房,她绝对能实现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富婆生活。
理清了思路,莫小曼的心安定了不少,虐渣和挣钱两不误,时间有的是,她不着急。
从抽屉里拿出镜子,里面是巴掌大的脸,尖下巴,盈盈秋水的眼睛,柳叶眉,高鼻梁,樱桃嘴,每一样都是狐狸精的标配。
也难怪莫老太认为她是野种,她这长相完全不像老莫家。
莫小月的大饼子脸倒有些像,不过这贱人虽不是莫老太的亲孙女,却是爷爷吴石林的嫡亲孙女。
吴石林是上门女婿,他前面还有个妻子,生的儿子叫吴柏寿,也是机械厂上班,周艳红的姘头正是他,莫小月应该叫吴小月才对。
“还不糊纸盒,这些不糊完晚上别想吃饭!”
莫老太进屋了,见莫小曼干坐着破口大骂。
“让莫小月糊,我是回来养病的。”莫小曼冷冷地回了句。
莫老太眼睛一瞪就要打,莫小曼手伸到了桌子上的收音机上。
这也是家里的固定资产之一,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,价值七十多元,莫老太糊纸盒时就爱听收音机里的越剧,比台钟更宝贝。
“再打我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!”
莫老太又气又恨,这野种现在就是个土匪,打不得骂不得,必须尽快嫁出去,彩礼少些也罢了,拿莫小曼没办法,莫老太只得骂骂咧咧地出去了。
莫小曼痛快极了,果然是做恶人更爽,打了个哈欠,和衣躺床上睡了。
一觉睡醒便看见了父亲莫大宝,正在认真地糊纸盒,看见她醒了,莫大宝团团脸温曼地笑了,“曼曼。”
“爸爸……”
莫小曼眼睛湿了,搂住了莫大宝低泣,这一世她定会好生护着爸爸。
莫大宝是早产儿,智商只有六七岁,他是家里唯一对莫小曼好的人,从来没有伤害过谁。
可前世却被周艳红害死了,莫小月父女是帮凶,为的是高额保险理赔,还有莫老太农村老家拆迁得来的十套房产。
“曼曼……吃糖糖……”
莫大宝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,已经热化了,糖纸粘着,他细心地剥了糖纸,喂给莫小曼吃,希冀地看着她,“甜不甜?”
“甜,爸爸也吃。”
莫小曼咬了一半喂给莫大宝。
莫大宝像孩子一样笑了,继续糊纸盒,外面多了不少喧闹声,还有菜香,厂里的人下班了,周艳红也要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