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越朝广安县下辖的下湾村里,盛夏的傍晚褪去了一天仿佛要将人晒化的燥热,凉风拂过,劳作了一天的农家人吃过了晚饭,难得的坐在屋子外面乘凉,女人们扎推在一起聊天,男人们则在一起吹牛打屁,一声似乎要划破长空的尖叫打破了这份宁静。
“这是周家二嫂子要生了吧?”有知道的说道。
“没有吧,不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吗,难不成早产了?”
“啊,那就糟了,这早产了可不好养活。”
“嗨,丫头片子好养活的很,他们屋里那一串丫头片子不是都养活了。”
“你咋就知道人还生丫头?”
“都生了四个丫头了,这胎肯定还是个丫头,这周老二呀就是没有小子的命,生的再多也白搭。”
“嘘,你这话可别当着周二哥的面说,要不然人还不得跟你拼命!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两口子盼个儿子都快把眼睛盼瞎了”
“我虎呀,这话当然不会当着他的面说。”
悉悉率率的讨论在这片纳凉的人群中响起,也有想看热闹的起身向着周家宅子走去。
周家说是宅子,也就是三进的土房,三大间的正屋,两边都有厢房,盖着乌黑的瓦片,还圈了院子,在下湾村这样大多数都是两三间土屋遮身的村庄里,这样的屋子已经算得上顶顶气派了。
周家院子里,西厢房的一个小房间里,一位憔悴无比的妇女躺在床上,除了鼓鼓的肚子,那干瘦的四肢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孕妇。
“周二嫂子,加把劲呀,羊水已经破了,加把劲就能生个小子了。”接生婆看妇女渐渐萎靡下去的样子,心里一慌,忙出声。
不知道是不是接生婆说的生个小子给了妇女动力,她便真的睁开眼睛,使起劲来,额头上青筋暴起,不时传出一声闷哼。
炕边站着两个女孩,都枯瘦弱小的很,看着也就五六岁左右,她们眼含热泪,其中一个大点儿的不停的给妇女擦额头上的汗。
房间门口,一位瘸腿的男子听着闷哼声心里早已慌成一片,他拖着不利索的腿恍然不自知的在门口转圈。
屋里的闷哼一声比一声催人,这时产婆跑出来,一脸焦急的对瘸腿男子说道:“周二哥,这二嫂生的艰难,看着像是不大好,你最好还是请个大夫。”
“不大好?艳娘!”瘸腿男子听产婆这么说,脸上顿时白了一片,他也顾不得男人不得进产房的习俗,拖着瘸腿跑进了产房,看着闭着眼睛脸色一片灰败的妻子,周收心里一抽一抽的疼。
“艳娘,睁开眼睛,加把劲儿!”
“收哥……”王艳费力的睁开眼睛,喘息几声:“我怕是不成了……你以后带着几个丫头好好过,给她们找个像样的婆家,然后再找个人给你生儿子吧。”
“艳娘,我不许你这么说,你不会有事的,我这就去请大夫,这就去请,往后咱们再也不生了,不管有没有儿子,都没有你重要。”
周收男子把脸上的眼泪一抹,拜托了产婆,又对床边的两个女孩儿说道:“大丫,三丫,你们去隔壁二奶奶家,让二奶奶煮两个鸡蛋,端来给你娘吃了,然后让二奶奶再杀只鸡,等我回来再去给钱。”
大丫三丫听了,忙应了跑出去。
周收出了屋子,看着上房,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冷,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没地位,但对周老爷子这个父亲他还是抱有一些舔犊之情的,可是如今艳娘都快要熬不过去了,上房里的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,他就不信这边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。
周收去了上房。
上房的正屋里大家都吃完了饭,这会儿一大家子都坐在一起说话。炕上坐着周老爷子和周母,两人都收拾的干净利索,四十来岁的年纪看着还挺精神,周母旁边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,晃荡着腿,专心致志的看着她手里的一根镯子,时不时举起手来炫耀一下,眼里的欣喜显而易见。下面坐着周老大两口子,他们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四岁的男孩儿,这会儿正捧着一个鸡蛋吃的津津有味。一个面目俊秀的九岁丫头正就着油灯绣花。
在他们的旁边,周老四正拿着一本书,摇头晃脑,周母看着小女儿手里的镯子也很欢喜:“幺妹这门亲事算是找着了,看看,谁家能舍得下这么重的聘礼,不说那些布啊什么的,三十两的聘礼还加这么值钱的一个镯子,这镯子少说也得值十两银子呢!”
周父抽着烟,没说话。
周老大媳妇李二妹忙出声:“可不是,就说小姑有福气呢,以后嫁去了朱家,还不得吃香的喝辣的,当个少奶奶。”说完隐晦的看了一眼在灯下绣花的女儿,默默盘算着以后得给女儿找个什么样的婆家。
周幺妹被说的羞红了脸,娇嗔的喊了一句:“大嫂。”
“这有什么好害羞的,那朱少爷对小姑情深义重,小姑嫁过去以后还不得掉进了蜜罐子里。”李二妹嫁进周家这么多年,将周母的习性摸得透透的,一席话说得周母和周幺妹眉开眼笑。
周老爷子虽然还是不说话,可是眉宇之间还是透着些许喜意。周老大闷着头只顾摆弄手里的竹筐,李二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周老大一眼,这个丈夫什么都好,就是太老实了,看看其他的几个兄弟,周老三在镇上酒楼里跑堂,眼看就要接他老丈人的班,当上二掌柜了。周老四在私塾里读书,今年就要去考秀才了。到时候人家当掌柜的当掌柜,做官的做官,就他们家是土里刨食的,还好大郎也在读书,夫子说下半年就可以去下场试试考童生。
她下意识的忽视了周老二。
这时,周收进了屋子里。
刚刚还其乐融融的一屋子人看见他来,都不说话了,诧异的看着他,不明白这个平时除了必要不和他们碰头的人这时候怎么会进了上房。
周老二忽视掉其他人诧异的神色,直接对周老爷子说道:“爹,艳娘生的不大顺当,我现在就去请大夫,你老给拿点儿银子。”
“什么!”其他人还没说话,周母先炸了:“你们当是生的个什么金宝贝蛋,还要请大夫,家里哪有什么银子,生下一窝丫头片子,个个都是饿死鬼投胎的,家里就差把耗子洞拔干净填你们屋里那几张嘴了,现在还要银子,想的到美。”
周收望了周母一眼,很快又移开直直的看着周老爷子。
周老爷子咂摸了一口烟,“你媳妇儿真的很严重?”
周收嗯了一声。
“那就去请吧,银子的事情你不必担心。”
得了周老爷子的肯定,周收眼里这才有点儿喜意,忙不迭的跑去请大夫了。
“死老头子,你上下嘴巴皮子一碰就去请大夫,家里哪来的这么多银子,年下大郎和老四都要去考场,还有幺妹的嫁妆,而且请大夫有什么用,还不是又生一个丫头片子。”周母见周老爷子真的准了,忙破口大骂。
周老爷子拿下烟袋在炕沿上磕了磕:“家里有多少家当我比你清楚,那不是一条人命?别以为你的心思我不清楚。”
周母听了身子一僵:“我能有什么心思,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!”
“哼,你对老二的心思我知道,可是你别忘了,那同样也是我儿子。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你这话什么意思,你是说我亏待他了,我的苍天啊,我怎么这么命苦啊,巴心巴肝的对待一个小妇生的儿子,临了还得不到好,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那个狐媚子,我们这一大家子能入你眼的也就只有那个小妇生的了,老大,老三,老四,大妹,幺妹你们命苦啊,没有摊到一个好娘,连带着你们爹都看不上你们。”
“够了,在孩子们面前你这都说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,也不嫌害臊。”周老爷子忍无可忍的一声吼,吓得周母住了嘴。
“爹娘,你们能不能安静点儿,还让不让人读书了。”周老四抬起俊秀的脸,不满的看着老两口,站起身,抖抖衣裳出去了。
李二妹忙劝了几句,便带着一家子也回了自己的屋子,他们住在东厢。两大间还带着一个小间,比周老二那蒸笼似的小单间不知好了多少。
农家一般没有什么事情,是不会点灯的,二丫就放下了手里的绣活,准备烧水洗澡。三郎耐不住,跑出屋子去玩儿了。
李二妹心绪不宁,“你说这回他二婶不会真生个小子吧。”
“二弟家里那么多丫头了,这回也该生个小子了。”周老大闷着声音说道。
“你这榆木脑袋,老二当木匠一年挣得不少,现在都全须全尾上交了,为啥,还不是因为没有儿子,他心里没底,指望着老了的时候侄子们摔盆上坟,再说,他娘留下的财产当时可是过了明路的,这要是有了儿子,他心里能没有想法?”
李二妹这么一说,周老大就不说话了,要是老二一直没有儿子,那么他就会一直为了这个家不会丝毫藏私,可要是有了儿子那就大不一样了,不说以后挣的钱肯定不会全部交上来,就是那过了明路,二娘明着留给老二的财产,说不得都要吐出去。
周老大是长子,以后分家也是他的大头,如果老二真的要他娘留下的财产,那不就是从他碗里挖食。
“那咋办?”周老大问。
周颐觉得自己像是泡在温泉里,浑身暖洋洋的,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使不上力,他不明白这是在哪里,发生了车祸不是应该在医院里吗?
随即便觉得一股力使劲拉扯着他要把他往下拽,周颐大惊失色,下意识的抗拒。
“二嫂子,再加把劲儿,已经看见头了,快要出来了。”
“艳娘,加把劲儿,大夫,要不再给艳娘含一点儿人参吧……”
外面吵吵闹闹的,把周颐弄得一个头两个大,似乎是谁在生孩子,等等?生孩子?周颐顿时如遭雷击,不会他就是那个要被生出的小鬼吧?那他这算什么?死了重新投胎?还是穿了?他娘的!周颐忍不住狠狠爆了一个粗口,辛辛苦苦二十几年,从小学开始一直不要命的努力,超过了大部分同龄人,毕业开了小公司,好不容易把规模做大,开始挣钱了,这他娘的就要重新开始了?
周颐真是欲哭无泪,难道又要重来一遍?但愿这家人是个富豪或者家里是当官的,这样他也能免费的捞个官二代或富二代当当。
知道了自己的状况,周颐也就不再挣扎了,免得真把自己捂死在母亲的肚子里,那这好不容易捡来的一条命又要浪费了。
他顺着力道向下滑去。
“哇……”一声不由自主的婴儿啼哭象征着周颐来到了这个世界上。
“生了,是个小子,周二哥,是个小子。”产婆抱着怀里的孩子惊喜的大叫,都是一个村里的,谁不知道周二哥两口子就盼着生个儿子,现在接生了一个小子,待会儿赏钱肯定不会少。
“真的?”周老二上前,伸出颤颤巍巍的手,想抱又不敢抱,待他真的确认了是个儿子后,突然哽咽一声哭了出来,“我有后了,我周老二有后了,艳娘,我们生了个儿子。”
王艳听说是个儿子,灰白的脸上漾出一抹笑容,然后便再也撑不住睡了过去。
周颐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拖着,他睁开眼睛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,耳边听见产婆说:“周二哥,看看这孩子,多机灵啊。”
“是是”周老二这会儿都快高兴傻了,捧着刚出生的孩子仿若稀世珍宝,不敢用一点儿劲儿。
周颐实在撑不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争吵声吵醒。
“你真当是生的个金疙瘩呢,先是请大夫花了一两银子,现在还要杀鸡,熬米粥,天啊,你把我老婆子杀了吃了吧,这么一大家子人都指着这么点儿鸡蛋卖钱,你不如直接喝我们的血吧。”
“这鸡必须杀,艳娘亏了身子,要喝鸡汤下奶,我一年做木工交给你们的钱起码都有十五两,现在要杀只鸡都不行了?爹,你说句话吧。”周老二掷地有声的说道。他整个人都变了,再也不像从前对家里的事漠不关心,整个人呈现出积极无比的状态,亢奋中带着无穷的希望。
他的这一变化敏锐的人自然察觉到了,周老大两口子站在东厢房外边看着极力争取的周老二,面上一紧,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,果然,有了儿子的周老二完全不一样了。
“二哥,你这是说的什么话,现在大家都没分家,你挣的钱交到公中那不是应该的,你也不看看你屋里那一串丫头片子,吃啥啥没够,你挣得那点钱还够他们吃的呢!”周幺妹站在周母旁边,听了周老二的话忍不住说道。
“我的丫头还轮不着你来说,你自己不也是个丫头片子。”周老二一改往日忍让的态度,直接呛了回去。
“你……”从未被这样对待的周幺妹不敢置信的长大了嘴,然后便是羞愤难当,她恨恨的看着周老二,不明白这个往日里沉默寡言的二哥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。
她不明白,自然有看的明白的人。
周老爷子深深的看了周老二一眼,只是还不等他说话,周母又在旁边哭天抹地起来,“老二,你可得有良心,从小到大我可从未亏待过你,什么和你的几个兄弟不是一样的,你咋能这样说你的妹子。”
周老二不耐烦的看了周母一眼,他以前是因为没儿子,还想着过继一个侄子,这才由着这老虔婆折腾,还真把他当成泥捏的了!
“话不要说的那么好听,您老有没有亏待我大家心里都清楚,我这条腿不就是五岁的时候你硬要我去山上背柴摔断的,明明可以治好,你却挡着不准请大夫,现在这条腿就这么瘸了,六岁就拖着断腿下地,而大哥比我大却可以一直在家里什么都不干。我想去学木匠你不但不给师傅钱不说,还要人家师傅给工钱,害我差点被撵回来,要不是师傅可怜我传了我几手,只怕也学不来这门手艺。我的那几个丫头天天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,谁都有眼睛看的见,做的比谁都多,吃的却比猫食还少,这一桩桩一件件,难道还要我再说下去?”
周老二的话语无比清晰的飘荡在院子里,每说一句,周母的脸就白几分。周老二以前人消极,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线,一般都只当看不见。周母怎么也没想到,自己只不过照常抱怨了几句,却惹来周老二一顿申辩。周母常常说没有亏待周老二,可实际到底是怎样,大家心里都清楚,只是以前周老二不说,现在一切摊到阳光底下的时候,周母的脸皮就遮不住了,尤其是院子外面还围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。
“你个小妇养的……”周母被扒了面子,索性破口大骂。
“大娘,你说话还是要小心一些,我娘也是爹明媒正娶上了族谱的,是平妻,和你一样,如果你硬要说我是小妇养的,那大哥三弟他们都一样!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周母被气的指着周老二直哆嗦。
“老二,你怎么可以这么和你大娘说话!”周老爷子看着院子外面围着那么多的人,而周老二还把那些事情扯出来非常不满,周老爷子爱面子,现在周老二扬了这些家丑,让他觉得丢了脸。
“爹,我要杀鸡你给个准话吧。”周老二心里冷笑一声,也不和周老爷子罗嗦,直接说道。
周老爷子不满的看了周老二一眼,挥了挥手:“自己去抓吧。”
周老二点点头,便直接打开鸡圈抓鸡去了。
周母还想再闹,直接被周老爷子一个眼神瞪回去:“你还嫌不够丢脸是不是?”
在周老爷子严厉的目光中,周母不敢出声了,她小声的嘟嘟囔囔,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话。
周颐听了半天,终于放下心来,他要做富二代或官二代的希望落空了,不光是没做成富二代或官二代,现在还沦落到一个不知什么朝代的古代,更倒霉的是还成了一个农家小子。
周颐可以想象以后的日子是如何水深火热。而且这个小小的农家院子似乎也不简单,奶奶不是亲奶奶,他爹在这个院子里势单力薄,还好爹立得住,不然更得遭罪了。
悠悠的睡了过去,再醒来的时候,感觉有人在轻轻摸他的脸。
“五丫,别摸弟弟,他皮肤弱,小心给刮伤了。”
周颐睁开眼睛隐约看见他面前齐齐的站着四个小人,跟阶梯似的一个比一个高一点儿。
见他睁开了眼睛,最高的那个高兴的说道:“娘,你看弟弟睁眼了,看着可机灵了!”
一声轻笑传来,周颐便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拥在了怀中,这熟悉的气味让他下意识的放松了身子,咧了咧嘴。
“弟弟笑了,娘,你看,弟弟笑了。”
床边的几个小女孩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。
“嘘,小声一点儿,别吓着了你弟弟。”柔和的声音响起,周颐迷迷糊糊的想,这个便宜娘的声音还真好听。
“哦,好。”最小的那个小女孩便眨着大眼睛捂住了嘴巴。
“艳娘,你觉得怎么样?”这时周老二走了进来,见了王艳怀里的周颐,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大大的笑容。
“孩子吃了吗?”周老二的声音非常轻柔。
“嗯。上午的时候喂过一顿了。”
周颐听的莫名其妙,他什么时候进食了?略一想,好像在梦中做梦喝了一大瓶牛奶,然后肚子就舒服了。周颐一囧,莫不是就是那个时候吃了奶吧。
“那就好,吃过了就好,咱这儿子可真机灵。”周老二看着转着眼珠子的周颐是越看越喜欢,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的摸了一下。
“你那手糙的很,别把儿子脸刮破了。”周颐的娘轻柔的说了一句。
周老二讪讪的笑了笑,“是,我不摸了。”
“这一连几天都喝鸡汤,大娘那边还指不定怎么不舒服呢!几个丫头也被找着由头骂了好几顿。”王艳长叹一声。
周老二看着站在炕边的几个女儿,看着他们枯黄的脸颊,以往因为没有儿子而隐藏的父爱这会儿也爆发出来了。
“爹以前忽视你们了,不过女孩子多做点儿活没什么,大奶奶要是骂你们,你们就只当没有听见,要是打你们,就和我说,要是吃饭的时候在分的比别人少,你们就闹,我为你们出气。”
周颐在心里给便宜爹点了赞,虽然重男轻女,但还是有点父亲的担当。
几个女孩儿何曾见过周老二这么和颜悦色的对她们说过话,当即一个个哭了出来,只有最小的六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,只是见着姐姐们哭,便也跟着哭了起来。
四年后。
“六郎,吃饭了……”
“哦,娘,就来!”周颐躺在稻草堆上晒着太阳,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,听见王艳喊他的声音。
他利索的从草堆里翻下身,迈着小短腿朝他娘跑去,头上一根冲天炮随着身体的跑动一颤一颤的。
王艳在周颐刚刚近身的时候就一把把他抱住了,“你又去哪里了,你姐姐们也没看见,五郎还哭着找你玩呢!”
周颐翻一个白眼,他好歹也是个大人灵魂,实在提不起兴趣和一群小鬼玩过家家的游戏。特别是这个五郎,大名周德,是他四叔家的孩子,比周颐只大一个月,经常喜欢拖着鼻涕粘着他。
“我在草垛里睡着了。”周颐抱着母亲的脖子,软软的说了一句。前辈子不知道什么是母爱,今生倒是体验充分了,王艳为人温和有耐性,充满了母性光辉,也许是心理年龄跟着身体年龄走了,周颐也真像个四岁的小孩向着母亲撒娇。
王艳听着儿子软软的稚嫩嗓音,只觉得心都要化了,哪里还在乎到其他。她摸了摸周颐脸上在草垛上扎出来的印子:“以后别再草堆上睡觉了,你看看脸上全是印儿,要是把脸刮花就不好了。”
“好,娘,我听你的。”周颐咧着嘴答应的无比爽快。王艳伸手点了点周颐的额头,好笑的摇了摇头,也不知道这个儿子随了谁,从小就表现的比同龄人聪明一大截,小时候不哭不闹,长大了也爱干净的很,经常喜欢发呆,也不知道他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。
王艳抱着周颐进了正房,里面已经在摆饭了,今天正好轮到二房做家务。王艳一整天都带着几个女儿忙活,现在饭摆上桌才终于有了歇口气的时候。
桌子摆了两张,男眷坐在上桌,女眷坐在下桌。
上桌依次坐着周老爷子,周老大,周老四,周颐的爹周老二在外做木匠活没有回家,周老三一家住在镇上。除了他们三个,孙子辈的还有周老大的儿子大郎周杨,已经十五岁了,和周老四一样在镇上读书,他弟弟三郎周淳,今年七岁,古人讲究七岁大防,所以周家的规矩就是男孩儿一旦满了七岁,就不能再和女眷一起吃饭了。
下面这一桌就热闹了,周母为首,她的下首坐着周颐的大伯母李二妹,身边是她唯一的女儿二丫周淑,今年12岁。
然后是王艳带着一大串孩子,大丫周贞十三岁,三丫周贤11岁,五丫周静8岁,六丫周洁6岁,还有就是周颐了,今年4岁。
对面是四伯母带着两个男孩儿,五郎周德和周颐同岁,比他大一个月,然后是才两岁的七郎周文,现在正被四伯母郑莹抱在怀里。
这还是周颐三叔一家没有回来的结果,不然这么多郎和丫里面还要在加一串,没到这个时候,周颐就忍不住感概计划生育真是个好东西。
上桌拢共就五个人,自然可以宽宽松松的吃饭。而下面这一桌就惨了,这么多人,又有很多小鬼,每次吃饭都像打仗似的,不是你碰了我的碗,就是他夹得菜多了一些,然后再来个二重奏或是三重奏,再加上周母的呵斥声和几个婶子的话语,那滋味别提多酸爽了。
周家下桌的主食都是由周母事先分配,主食一般是苞米面混着高粱,或者是粗面做的馒头,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农忙的时候饭桌上才会出现大米,细面。中间摆了共四样菜,一大盆豆腐白菜汤,一大盘土豆丝,一大盘豆角里面混了几片猪肉,然后是一盘腌制的野菜。
周颐来到这个朝代四年,也不知道历史到底叉到哪里去了。周颐细细观察了下,发觉和历史上的明朝差不多,饮食文化,货币制度都大差不差。其余的周颐也不知道了,毕竟他也不是学历史的。
所有人做好,齐刷刷看着周母手里的饭勺,这时候,周母就像一个掌握千军万马的将军,她手里的饭勺就是令牌,看谁顺眼就给多一些,其他人都大差不差,但是对于周颐他们一家,周母就恨不得数着饭粒了,生怕多给了一粒。
一场饭分配下来,周颐的几个姐姐只有其他人的一半,当然,周颐的饭周母是不敢克扣的,要是周母敢少给了周颐一丁点儿,平时闷不吭声的王艳保准会闹起来,然后被周老二知道了,那就不得了了,两口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,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,捧在手里怕摔了。
周颐看着几个姐姐堪堪平了的饭碗,眼珠一转,对周母说道:“大奶奶,再给我一点儿吧,今天我饿的狠了呢!”
周母一听,嘴角抽了抽,脸色冷下来:“你这么小一个人吃得了多少,回头又浪费了!”
“不会浪费的,我保证吃的干干净净,我真的饿了,大奶奶!”周颐眨巴着眼睛看着周母。
“娘,要不你再给六郎一点儿吧,要不他爹不在家,把六郎真的饿出了一个好歹,他爹回来了我可怎么交代!”王艳怕周颐是真的饿了,也出声说道,平时一些事情她都可以做到不争不抢,但只要事关唯一的儿子,王艳就会表现出超常的战斗力。
周母气的嘴唇哆嗦了两下,赌气似的舀了一大勺饭在周颐的碗里,嘴里还说着:“吃吃吃,个个都属耗子的,这个家迟早得被你们吃垮。”
得到了一大勺饭,被周母骂几句,周颐毫不在意的耸耸肩,无所谓啦,只要得到实际的好处就行了。
周母一时冲动给周颐的饭多了,回过神来后又后悔了,可是又不好再要回来,只好耷拉着脸老大不高兴的说了一句吃饭。
所有人就等着她这句话了,周母的话音刚落,桌子上就筷子齐飞,所有人第一目标就是豆角里的那几片肉。
王艳平时娴静,这时候为了能让周颐吃上肉,也就顾不得什么了,直接对着豆角就是一筷子,夹起来后放在碗里才发现里面竟然藏着三片肉。
王艳心里暗喜,将肉全部夹给了周颐,又将豆角分给了几个女儿,这豆角里面放了肉,是最有油水的,给几个女儿润润肠胃也好。
一瞬间,一盘豆角就光了。周颐则自己夹了一筷子土豆丝。看几个姐姐也快手快脚的夹到了菜,这才放下心。
他留了一片肉在碗里,将其他两片肉分给了几个姐姐,大姐给几个妹妹一人分了一点儿,然后又将剩下的夹给了周颐。
“六郎快吃,我们有这些就够了。”大丫轻声对周颐说道。
“大姐你们吃吧,我今天掏了鸟蛋烤了吃了,这会儿不是太想吃肉,你们要是不吃,我就扔了”周颐索性用小孩子的专用手段——胡搅蛮缠。
大姐看了一眼王艳,王艳摸了摸周颐的头:“你弟弟给你们的,你们就吃吧。”
六丫早就看着周颐碗里的肉直流口水了,这会儿得到了王艳的允许,小小的欢呼了一声,将半块肉含进嘴里,满足的眯了眯眼睛。
见一般的肉都进了二房一家,周母脸上更不好看,心里恨不得将几个小兔崽子碾死。周颐四婶怀里抱着七郎,夹肉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快了,所以他一块都没有捞到,五郎周德见自己没有吃到肉,立马就哭了起来。
“我要吃肉,娘,我要吃肉,奶,我要吃肉……呜呜呜呜!”五郎张开嘴大声嚎叫。
坐在郑莹怀里的七郎本来在安静的吃着饭,见哥哥哭了,也跟着凑热闹似的哭了起来,不过就是干打雷不下雨。
“吃肉吃肉,那肉都叫别人吃完了,你再嚎也没有了,要不直接在我身上割了肉给你们吃吧!”周母气冲冲的,暗恨四媳妇儿没有用,肉全被那小妇养的抢走了,连带她的亲孙子也吃不上肉。所以说话故意刺二房一家。
周颐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周母的阴阳怪气,也不回话只顾闷头吃饭,四婶求救的看向王艳:“他二婶,要不你给五郎一点儿肉吧,你看这孩子这么哭也不是办法。”
王艳面色为难,她再贤淑,也不会把自己儿子碗里的肉给别人。这家里就他们二房不是周母的亲身骨肉,对几个孩子刻薄极了,周母背地里给她的亲孙子开小灶都被她撞见了好几回,还有四叔大郎每次在镇上回来买的那些东西,她的几个孩子可一丁点儿也没见着。
周颐听着四婶像他娘要肉,直接将碗里的肉夹起,啊呜一口全吃进了嘴里,边嚼边想,堕落啊堕落!竟然沦落到和一个四岁孩子抢肉吃的地步了。
王艳见周颐把肉全吃了,忙说:“四婶你看,我们这儿也没肉了。”
郑莹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,只好哄着五郎。
吃到后面,周颐故意留了半碗饭:“大姐,你们把这些饭分了吧,我吃饱了。”
几个丫一听,眼睛都亮了几分。大丫笑着摸了摸周颐的头,觉得心里热乎乎的,他知道弟弟是专门给她们留的,她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,明白对一个女孩子来说,家里有兄弟撑腰和没有兄弟完全就是两回事。
以前没有弟弟的时候,爹除了做木匠什么都不管,娘也是闷闷不乐,他们被打了骂了也是白挨。可是自从有了弟弟之后,爹和娘完全变了,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,受到欺负的时候爹娘也会为她们出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