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烟重重压下来,坤宁香的火星子一闪一闪的,仿佛下一刻就会灭掉似的。
我奶说过,阴香点燃,就不能半途掐灭,否则会招来方圆百里的脏东西,疯抢吞食阴香。
我赶紧抬手护住坤宁香,童家人却骚动了起来。
“水,哪来的水啊!”
“好像是从地底下冒上来的。”
“水泥地怎么还透水呢?”
我低头看去,就看到水泥地面上到处都是水,那水已经没过鞋底了,还在不停地往上升。
哗……啪……啪……
就在这时候,一声盖过一声的脚步声踏水而来,童栩言立刻把童家人聚到一边去,我们就看到,庙门口真的有什么东西踩着水,一步一步地朝着供桌这边走过来了。
童家小辈里已经有几个被吓哭了,捂着嘴压抑地啜泣着,我两只手还护着坤宁香,被童栩言一把拉了过去。
啪……啪……
那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向供桌,最后在供桌前停下,紧接着,坤宁香的火星子忽地灭了。
火星灭了,坤宁香却还在燃着,以平时几倍的速度减少,黑气在供桌前凝聚,渐渐地形成一个人影。
我当时心都在颤抖,眼神不停地扫视四周,坤宁香火星灭了,这是被截香了,很快周围的那些脏东西就会循着香味找过来的!
怎么办?接下来该怎么办?
童继先只求我帮他燃香,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,就算我奶在,也没办法承担阴香被截的后果。
就在我六神无主之际,有个稚嫩的声音喊道:“爷爷,是爷爷哎!”
那是童家偏房的一个小孙儿,不过五岁多,头顶上还留着一个胎发小辫儿,大眼睛精亮精亮的,他刚说完,嘴就被他妈妈捂住了,那女人满眼恐惧,冲小男孩摇头,不让他再说任何话。
供桌前,黑气凝聚而成的人影,真的跟童继先一模一样。
他半弓着身子,伸长脖子,贪婪地闻着坤宁香散发出来香气,随着他不停地吞吐,坤宁香已经少了一半。
地面上的水已经没过鞋面,仔细看去,似乎还能看到水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游来游去,不多时,龙王庙四周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,甚至还能听到一些鬼哭狼嚎声。
那些脏东西来得还真快!
我左手腕上的蛇骨手串像是也感应到了这一切似的,紧紧地勒着我的手腕,那股狠劲儿,像是要勒进我骨头里似的。
我用胳膊肘顶了一下童栩言,用眼神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?
童栩言也没预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,他低声对我说:“大伯说过,七日还魂夜,是他怨气最重的时候,如果不能平安度过,他就会化为厉鬼,冲破封印,屠杀整个回龙村,如果事态真的控制不住的时候,他交代我直接把他的魂魄打到魂飞魄散!”
童栩言说着,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铜镜,铜镜上面有盖子,盖子顶上,是童继先亲手画的血符,封印着铜镜。
这是童继先为自己、为回龙村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,一旦这小铜镜的盖子被打开,童继先的魂魄将彻底灰飞烟灭,而他之前所做的一切,也都将化为虚有。
我不想让童栩言用小铜镜,可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,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。
坤宁香燃得太快了,眨眼间就只剩下了三分之一,那黑影却凝聚得越来越接近实体,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我似乎真的听到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嘶吼的声音传来。
童家应该也有人听到了,他们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,浑身颤抖着,想跑,又不敢跑,全都瑟缩在一起。
童栩言一咬牙,说道:“不能再等了,再等就真的出事了。”
他说着,一把掀开了小铜镜的盖子,一道金光从镜面上爆发出来,我下意识的想去挡,可最终还是忍下了。
逝者已逝,即使再不舍,我们也要为活着的人考虑。
童栩言转手就要将小铜镜朝着童继先的虚影照过去,就在这个时候,一只硕大的老鼠从龙王雕塑里面钻出来,一下子扑到镜面上。
我们只听到一阵滋滋的声音,以及皮毛被烧焦的声音,那只硕鼠瞬间被烤成了干鼠,而小铜镜的光芒也跟着消失了。
童继先封印在小铜镜里的法力,就这样被这只硕鼠给破掉了!
供桌前的黑影被惊到了,它忽然转过头来,空洞的眼眶死死盯住童栩言,童栩言一愣,手里的小铜镜咣当掉在地上,下一刻,童栩言两手掐住自己的脖子,瞪圆了眼睛,痛苦地闷哼着。
我去拽他的手,却怎么也拽不动,他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嗬嗬的声音,眼睛憋得通红。
“黑……黑影不见了。”
有人叫了一声,我回头看去,就看到供桌前的黑影真的不见了,而童栩言也松开了掐着自己脖子的手,眼睛却比之前更红了。
他忽然桀桀笑了两声,一伸手,掐住了我的脖子,将我按在供桌上,鼻子一嗅一嗅的,然后我就听到他说:“香,真香啊!给我咬一口!”
他说完,低头就朝我脖子上咬下来,我两手抵着他的脑袋,大声叫道:“童栩言,你醒醒,不要咬我!你滚开!”
可是童栩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,他根本听不到我说的话,只是一味的要低头来咬我。
眼看着他就要咬上我脖子的时候,嘭地一声,他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,狠狠地砸在了墙上。
童栩言捂着心口吐了一口鲜血,晕死了过去。
一道黑烟从他身体里飘了出来,森白的蛇骨扫过去,黑烟左躲右闪,蛇骨紧追不舍。
就在这个时候,一道白影从外面冲了进来,伴随着咔哒咔哒佛珠转动的声音,他一掌拍向蛇骨。
是那个白袍男人!
他竟也出现在了这里。
白袍男人和蛇骨撕打起来,很快便冲出庙门,越打越激烈。
地面不断震动起来,地底下如野兽一般嘶吼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,漂浮在半空中的黑影,之前还空洞的眼眶里,如今散发出猩红的光,虎视眈眈地盯着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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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,不对。
与其说村长喝水的样子像狗,倒不如说像黄鼠狼。
看来黄仙煞毒真的没有被千步香从村民们的身体里完全拔除掉!
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去观察村民们的行为习惯,很快便发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。
傍晚时分,更有一声凄厉的鸡鸣声在院子后面响起,等我跑到院子后面的时候,就看到村长正抱着一只大公鸡,没命地撕扯着、吸吮着鸡血。
他沉醉其中,甚至都没听到我的脚步声,满手满嘴都是鸡毛和血。
我看到他脸颊上隐隐地又长出了黄毛,獠牙也长出来了,看来千步香对他已经失效了。
我努力保存着一丝理智,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院子里,把我奶单独拉到一个房间里,让她锁上门,别再跟其他村民接触,等我回来。
“奶奶,我必须去找瓮中米了!”
奶奶的理智显然也有些要压不住了,可还是紧紧攥着我的手,用力的掐着。
我知道,奶奶是担心我。
我按着她的肩膀,让她冷静:“奶,我现在去镇南找童家,你乖乖待在这儿,等我回来!”
镇南童家,那是南来北往有名的倒斗人。
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和他们来往过,他们手里,一定有瓮中米!
我把奶奶安顿好,毅然决然的出了村,满是凄厉鸡鸣的村子里,隐隐约约响起一阵怪异的叮嘱声:“瓮中米,瓮中米,血不沾,邪不沾,用一次,便得丢……””
·
我开着村长的面包车,一路往镇南方向驶去。
我的脚还在隐隐作痛,车子开得很慢,经过出车祸的那一段山路的时候,我心里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,生怕再出什么岔子。
好在一切顺利。
到了镇上,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,出车祸的时候手机也弄丢了,村长的面包车又破又旧,没有导航,我就决定先在路边吃个早饭,顺便问问路。
我找了一家包子铺,虽然过了早饭点,老板娘却很热情,一边收拾卫生,一边跟我闲聊。
我问她知不知道镇子附近有个回龙村,她顿时来了兴致:“回龙村啊,前两年改名叫长寿村了,说是因为村里的长寿老人特别多,我们地方电视台报道过好几次呢。”
老板也插话进来:“好像是去年年初,我听说有个开发商要在回龙村山脚下弄个度假村来着,后来刚开工不久就连死了几个人,度假村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。”
“连死了几个人?”我惊讶道,“是工伤吗?”
老板摇头:“具体我也不清楚,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,说是工程队开山动土激怒了山神,拿那几条人命祭天呢。”
老板娘也神秘兮兮的跟着点头:“常言道,开山破庙,先拜主神,这做人做事啊,还是得常保有敬畏之心,姑娘你说是也不是?”
我直点头,下意识的把戴着蛇骨手串的左手往袖子里缩了缩,又问道:“老板娘,那你知道这回龙村里,有没有一户姓童的人家?”
“童家啊,那可是大户人家。”
老板娘一边说着,一边拿出手机,捣鼓了一会儿递给我。
我拿过来一看,原来是几年前,地方电视台采访回龙村的视频。
视频里介绍说,童家六代同堂,没有分家,整个大家庭里一共有37位成员,年纪最大的祖祖,当时都104岁了。
老板娘唏嘘不已:“如果度假村能顺利建成,这童家肯定会跟着大火一把,现在人们生活压力大,身体素质普遍不高,谁不想跟长寿老人取取经,争取活个百八十年的?真是可惜了。”
老板轻嗤一声:“还六代同堂、百岁之家呢,你忘了上个月那事儿了?”
我竖起耳朵问道:“上个月?”
老板娘一拍大腿说道:“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,就上个月,那救护车呜哇呜哇地从我们门前过,拉了个小娃娃去了镇医院,当时我也跑去看了,是个小女孩,六七岁大小,听说就是童家的娃儿。”
“那娃儿脸色惨白惨白的,瘦得就只剩下一把皮包骨头,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,身上全是青黑色的瘢痕,那样子……那样子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精气,死了好多天,都长尸斑了……”
老板娘说着,像是想起了什么,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,老板脸色也不好,踢了她一脚,骂骂咧咧道:“大清早的胡咧咧个啥,快点收拾,一会儿还要和面!”
我赶紧让老板娘去忙,吃完手里的包子,问清了路线,我就上了车,一路往南开。
不知道怎么的,老板娘的那些话,让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啃我小脚趾的那个小女孩,当时在车里,她的魂体被黄鼠狼啃噬,已经很淡很淡了,不知道之后她怎么样了?
会不会已经灰飞烟灭了?
路面逐渐变得颠簸起来,穿过前方一片竹林小路就要进村了,我甩了甩脑袋,不再想别的事情,聚精会神地开车。
十来分钟后,面包车缓缓驶进回龙村,刚进村口,我左手腕上的蛇骨手串就开始不停地缩紧,森白的蛇骨勒得我有点疼。
我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起来,抬眼眺望整个村子。
回龙村三面环山,村子很大,住户却并不多,只有三四十户人家,家家都有院子,刚下过雨,山间水汽很重,朦朦胧胧的,潮湿的风从车前玻璃上的那个洞里打进来,大夏天的,我却感觉有些冷。
往前开,路过的几户人家全都院门紧闭,门头上贴着黄符,有些人家甚至连院墙外面都贴着黄符。
我有些不解,好端端的都贴黄符做什么?
难道真的像包子铺老板说的那样,回龙村开山动土,遭到了山神的报复?
正想着,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迎面走过来,我赶紧放下车窗,大声问道:“你好,请问童家怎么走?”
那人走近了,我才发现他脚步虚浮,头发很脏,一绺一绺的打结,不知道有多久没洗了,身上衣服破破烂烂,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,他一动,一股恶臭味扑面而来,呛得我有些想吐。
他转身朝后面一指,口齿不清的嘟囔着:“童家……那不就是童家吗?”
“死了……都快死光了!”
“都得死!全都得死!”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他疯疯癫癫的说着,黑漆漆的手从面包车头咣咣咣地一直拍到尾,我被吓得两手紧紧握着方向盘,大气都不敢出。
遇到这种疯子,你不知道他的拳头下一刻会不会就落在你脑袋上,我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从后视镜偷偷地瞄着他。
他像是知道我在偷看他似的,猛地一个转身,两只手拽开衣服前襟,哈哈大笑着冲我喊:“都得死!全都得死!”
我被吓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,一脚油门,朝着童家冲过去。
下了车,我裹紧衣服,冲到童家院门口,用力拍门,时不时地往后看一眼,生怕那疯子折返回来。
拍了好久,院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,从里面探出一张惨白的脸。
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,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,头上戴着帽子,看不到头发,露在外面的皮肤上,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紫黑色瘢痕,很像人死后很多天,身上出现的那种尸斑。
我观察她的时候,她也在打量着我,四目相对的那一刻,她忽然惊恐地大叫起来:“鬼……鬼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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